【楓林播映間】你是忘記了,還是害怕想起來—電影《返校》

終於去看《返校》了,本來在猶豫要不要順便看天氣之子的,後來想想自己阮囊羞澀,先看返校,天氣之子大概就等電視上有再看了,我對動畫片的興趣其實沒有真人片高。之前有跟朋友去看過細田守的〈怪物的孩子〉,但我忘記有約,所以前面都沒有看到,不知道實際劇情到底是什麼。

我只要口袋有點錢想看電影都會以支持台灣電影為主,〈血觀音〉我有進場看,整個被嚇到,棠夫人的氣勢就真的是將軍夫人,同樣是官夫人,她就是不一樣,也不意外她可以策劃出這一套陰謀。

內文有雷,真的會介意的話,就進電影院看吧。

啊我暴雷了,不過我是暴血觀音的不是暴返校(靠北),不過血觀音也很推。

《返校》的故事背景很清楚,就是白色恐怖時期,一所平凡無奇的高中,很平凡,正因平凡,茶壺內的風暴才更加激烈。

我本來想用簡單一點的方式來講白色恐怖這段歷史,政治色彩稍微淡一點,因為我不想被主機商踢出去,可是我怎麼想都沒辦法,白色恐怖就是政治事件,就是國民黨操作的國家機器利用人性的脆弱與欲望把自己的恐懼套在人民身上,利用這些來殺害所有其實跟他們的恐懼毫無關聯的人。

以前在學校老師講過王添灯,用現在的角度看,他根本是國民黨狂粉。王添灯聽到日本人終於走了,揪了一堆也喜歡國民黨的好碰友組社團歡迎國民黨,在報章雜誌上寫國民黨好話、告訴身邊所有人國民黨有多好。國民黨真的來了,

然後他就死掉了,在二二八被他愛得要命的國民黨殺掉。

(圖片來源:返校 Detention電影版粉絲專頁)

從現在來看,王添灯真的很笨,就像愛到渣男那樣,但愛上渣男還可以甩掉,愛上手段狠毒的恐怖情人,賠上小命只是一個簡單的選項。

國民黨就是那個恐怖情人。

這些人開始大開殺戒,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如返校一般的故事,這些故事如果集結成書,大概可以有《追憶似水年華》或《浪淘沙》這種等級的份量吧,但為什麼要用一條條的生命來換這一個個的故事呢?有些故事不只一個生命,傷及整個家庭、甚至整個村莊,這些冤魂到現在都還沒安息。

就像返校裡的女主角方芮欣,為了一己之私告密老師開讀書會帶學生讀禁書,在老師跟學生被處決後自殺,死後靈魂在翠華中學的廢墟中不斷的經歷當初的過程。

方芮欣為什麼會持續徘徊在校園?或許是悔恨吧,在教室裡睡著、做了惡夢醒過來、出校門遇到魏仲廷,這些夢境看似夢境卻真實的駭人。學校裡來了憲兵,誰被套上頭套帶走,今天帶走一個,明天憲兵會不會再來。

在那個年代,鬼跟警察比,可能警察比較可怕。因為警察看得到,鬼看不到。

有句話聽起來很戲謔,但很真實,人嚇人會嚇死人。

 

故事背景與那似曾相似的過去

故事是以方芮欣的記憶為角度不斷轉換,有點像《飛越杜鵑窩》的敘事者酋長,酋長認為他有精神疾病,所以講的很錯亂,顛三倒四;方芮欣面對被她間接害死的師生,輕生後留下的記憶破碎成塊狀,像拼圖一般,一開始先胡亂抓一塊開始拼,慢慢的拼出大致的形狀,最後拼出完整的圖。方芮欣在教室裡醒來,開始往教室外走,記憶從教室到辦公室,遇到魏仲廷,故事的第一條線開始了。

辦公室的電話響,只有方芮欣聽到張明暉的聲音,魏仲廷只聽到雜訊;兩人走到操場,看到隨意搭起來的墳塋,魏仲廷看到看似墳塋,但上頭沒刻字的空白石頭,方芮欣卻看到碑上寫著自己的名字。有玩過遊戲、知道劇情的觀眾會知道方芮欣已經死了,電影換個角度,方芮欣是個人,在空無一人的學校裡跟魏仲廷找張老師,邊找,方芮欣跟魏仲廷的記憶開始重疊,拼起讀書會被查獲的過去。

張老師跟殷老師帶著幾個學生讀當時的禁書,電影裡列舉出泰戈爾、杜斯托也夫斯基、魯迅。其實裡面幾次響起的雨夜花是禁歌,被禁的原因是歌詞太悲苦,沒強調是因為當時還沒被禁,但裡面張老師在音樂教室裡學著彈奏,跟殷老師說:「這首很快就會被禁了吧?」這段我喉嚨哽住了。

在規則邊緣遊走的人其實很快就可以抓到規則,然後走著鋼索,但事實上不應該有這條鋼索的,這條鋼索是在當權者壓迫下才拉起來,如果可以好好走路,為什麼非走鋼索?

拼圖漸漸拼起來了,方芮欣是告密者,她去跟白教官告密讀書會,方芮欣以為讀書會土崩瓦解了張老師就會跟她在一起,直到她看到張老師被帶上憲兵的車上。方芮欣的記憶還是很破碎,但拼出了事情的開端:作為軍人的父親被同袍帶走,原因是母親去告密父親收賄;利用魏仲廷去跟參與讀書會的阿聖拿書,再拿書去跟白教官舉報,她們的目的都只有一個:讓她們厭惡的人消失。

方母厭惡丈夫對她惡言相向,甚至施暴;方芮欣厭惡張老師跟殷老師走得近,殷老師叫張老師離開她。

看到方母看到丈夫被抓之後,露出愉悅的表情對方芮欣說:「你知道我對菩薩許什麼願嗎?我跟祂許願讓我討厭的人消失。」

方父消失了;殷老師也消失了,原因不是菩薩,是國家。國家給了有私慾的人舉報這個武器,讓他們遂行濫殺之實。個人再怎麼可恨,都比不過打開這道門的威權體制。

在警總鷹犬手下撿回一條命的魏仲廷多年後回到成為廢墟的翠華中學,找到張老師被處決前跟他說的書,回到那間教室,放在方芮欣的位置上,裡面夾了一封信,裡面有一句最關鍵的話,這句話讓整部電影的後勁達到最高。

致自由。

我哽咽著把後面看完,工作人員名單滾輪在跑的時候還在愣,我被打了很重一拳,倒在椅子上,那力道真的很強。這些事離我們不遠,這些勢力甚至有捲土重來的可能,很多事不能拿人生去嘗試的。

離台灣不遠的白色恐怖跟只差一步的真相

我很幸運,出生在沒有被迫害的家庭。天高皇帝遠,邊緣到連警察都懶得來的鄉村,居民的學歷普遍不高、家境普遍不好,念到國高中就要中斷學業,或許幫忙家中農務、或者去工廠當作業員、也或者到外地找工作餬口,每天為生活奔波,這些事跟他們完全搆不上邊。

但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幸運,被迫害的何其多,悲哀的是現在還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這樣被國家迫害致死、多少幸福的家庭被國家毀滅。

返校上檔就看到這些人大放闕詞的說沒有白色恐怖啊,至少我沒遇到。我是覺得,你很好運也不要拿出來說嘴,可以拿去買個樂透看看到底有沒有這麼強運。

最悲哀的,是到現在還不知道加害者是誰,是誰下的命令、誰動的手,然後受害人想知道,另一群人——無論是否為加害人,跳出來說現在好好的,幹麼講過去呢?以為這些真的離現在很遠嗎?故事的開始是台灣的1962年,到現在不過57年,以為很久嗎?

解嚴距離現在只差32年,也就是說,台灣人可以這樣自由自在的講幹話跟蠢話的時間只有32年。

套一句《後宮甄嬛傳》中甄嬛講過的話,不要拿別人的血來暖自己。

知道真相,才能讓過去的悲劇永遠不再發生,讓這個社會有新的開始;結了過去的爛帳,打開新帳本記下新的帳;讓加害者付出應付的代價;讓無端背負罪名的受害者洗刷冤屈。坦白是轉型正義的基礎,願意坦白,轉型正義才有開始的契機。

有一群人希望當初的迫害可以坦白,在政府的幫忙下成立了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結果出了一個白痴自稱是東廠,引起那些不想被坦白的人指稱這是清算、是綠色恐怖。

很多事不能類比的,像東廠跟白色恐怖都是,真的知道白色恐怖跟東廠做過什麼事的人是不會隨便拿這兩樣說嘴的,會拿出來說嘴的,大多是對這兩者一知半解的人,因為不懂才會偷換觀念。

英國史學家湯恩比:「把一根標槍丟得很遠,遠到你看不到了,但它還是存在。」

中國作家巴金:「唯有不忘過去,才能走向未來。」

致自由。